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珠柔 第151章

说到此处,他又看向赵明枝道:“我先前并不晓得,上回遇得宫中出去办采买的,取了车上一瓶新茶叶,本要给阿姐送来,只中途忘了放下,回去之后才发现上头糊了纸——竟是给张枢密特地带的。”
“那时候京中样样都缺,阿姐都吃陈茶,我叫人去私下打听,才晓得是张枢密吃不惯旧茶,下头人才急着去外头单独采了好茶回来,因怕来不及,还搭的宫中采买……”
“他过这样日子,他们都过这样日子——我听人说,杨中丞家中从前吃黄雀飵只要雀儿心,一两银子一只的黄雀儿一日都能吃掉一千只——当真还顾得了那许多百姓社稷吗?这样人,做甚要叫他们那样舒服?”
赵弘一口气把话全数倒了出来,俨然已经憋了许久,其中愤怒之意甚重。
但他说到此处,却又重新冷静下来,仰头对赵明枝道:“我晓得阿姐怕我年纪轻,压服不了两府,无人把我说的话当回事,又怕那节度使裴雍不听我差遣。
阿姐不愿我走左道,不想叫我学什么异论相搅,但我想,倒不如把兴庆府的老臣们接回来,叫他们先打着,就算此时我要退那一射之地,越发说不上话,但就同阿姐所说,我一日日长大,他们一日日变老,叫他们互相折腾,我一样能从中看,从里头学,好过如今,个个把我拿捏——便不能好过如今,如今已经这样,又能差到哪里去?”
“况且使团一来一回,还要反复商议,狄人也不蠢,必定要讨价还价,也不肯一次全数将人放回来的,等到事情落定,少说也是一二年后,我又大了两岁……”
“宗骨死了,同狄人和亲事情自然不做数了,阿姐运道不好才遇得我这样一个弟弟,可我再不中用,也不会叫阿姐胡乱外嫁,要嫁谁,不要嫁谁,或是到底要不要嫁人,当由阿姐自家说了算才是!”
他说到此处,本还有许多念头,心念一转,却把嘴闭得死紧,再不肯吐露半分,只在心中想:我全身上下,也只这披的衣袍有点用处,虽说及冠还早,可再过几年也能算个大人了,阿姐不能和亲,谁说我不能当成筹码去同人结亲的?
从古至今,拿亲事出去做交换得妻族支持的天子多的是,他自登了帝位,从未有过脸面,既如此,又哪里畏惧被人议论?
至于那无辜被卷进来女子,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,实在不行,将来再想法子补偿就是。
赵弘在此处一番自白,让本来就站在原地的赵明枝更是半晌不曾动弹。
她借着已然十分昏暗的夕阳映照去看,只觉面前同胞兄弟的相貌分明熟悉,细细辨认,那执拗表情又显得有些陌生。
“你本就是皇帝,再没有旁的皇帝。”
良久,赵明枝才道。
“既如此,那便遣使去谈。”她只略微想了一会,便接着道,“正副使都先慢慢选着,不着急定。”
赵弘说这许多话,心中又如何不发虚,得了赵明枝这样肯定,便如同极干渴时候得了一大盏凉井水,只想着要咕嘟咕嘟往喉咙里灌完,便是拿什么龙肝凤胆、稀世珍宝、乃至荣华富贵来也绝不肯换的。
只他手中还捏着那册子作为提醒,此时忍不住问道:“正副使自然要慢慢选,但那随行使团里头,少不得有护卫罢?阿姐,你说能不能从我身边禁卫里头挑一队人同去兴庆府的?”
***
弟弟遇事有了自己的见解,也有了自家主意,虽然晓得他必定别有打算,也知道如若追问到底,未必不会得一个交代,可赵明枝却不愿那样去做。
毕竟分明还有若干藩地来的亲兵在,数量再不多,抽一队出来也不难,可赵弘宁愿用禁军都不肯用亲兵,其中必有缘故。
可就像两人对面时候说的,赵弘才是皇帝。
某一瞬间,赵明枝似乎感受到了还在藩地时候,父母曾经某一刻的心情。
她同赵弘一般满怀心事,只是此时实在无人能做倾诉,只得从福宁宫一路走回自己寝宫慢慢消化,越走那一颗心越是沉溺情绪当中,也不知如何拔出,正慢慢踱步,忽听得不远处汪汪叫声,抬头一看,黑暗之中,几盏灯笼高举,却是纷纷跟在后头紧紧追逐,却是全数赶不上跑在最前头那一个——却是一只黄毛狗儿。
那狗四条腿跑得飞快,简直几个呼吸功夫,就闪电一般冲到赵明枝面前,还晓得不去扑腾人,只围着她不住打转,尾巴都要摇出残影来,又用头身去拱她脚下,从脚边并两足之中钻来钻去,吐着舌头,不住汪汪叫唤,又凑头眯眼要她摸,又翻身滚地,露出四条半截黄腿下的一张白肚皮来——却是那狗儿琼浆。
这狗被送进宫中本是用来看家捉鼠用的,养到后头,已经几乎不捉老鼠,只在赵明枝寝宫看护,平日也不叫唤,安静得很,只是十分认主,一旦听得赵明枝声音,哪怕隔得甚远,只有足步动静,也会汪汪直叫,要过来撒娇。
赵明枝这几日甚时忙碌,连寝宫也不曾回,就近垂拱殿寻了地方歇息,便一直没有同它见面,此时见得这小黄狗,忍不住蹲下身去揉它的头,又去摸它下巴,呼噜肚皮。
那狗儿发出噜噜声音,眼睛都眯起来了,又拿一张狗嘴去凑赵明枝的手,几根胡须扫啊扫的,十分亲昵满足模样。
分明毫无相似之处,可不知为什么,赵明枝一下子就想到了送狗的那一个人。
第238章 后患
同琼浆玩了小半个时辰,把它摸到直打呼噜,赵明枝只觉得自己心中许多杂念也随着那呼噜噜声音一同烟消云散,身心都放松许多。
只是她回到房中,洗漱之后,想到弟弟方才言语,那一丝隐忧难免重浮心间,再想北面情况,算算时间,大军班师回京在即,可朝中给予三军赏赐久久不能定不说,便是那将领的去向都不能做出提议,当真事事皆要上心。
好容易如此大胜,若是最难事情做到,反而后头阴沟里翻船,那真是哭都哭不出声来。
赵明枝此处辗转难眠,福宁宫中的赵弘又何尝能安寝。
他回得寝宫,早早上了床,却是翻来覆去,半日睡不着,索性爬将起来,重新坐回桌案边上,拿了方才那册子逐个名字细看。
赵弘不睡,守夜的王署如何敢睡。
他不敢倒茶,只把那白水送了一盏,又小声劝道:“陛下还有什么要紧事情?夜间不睡,只怕明日头痛……”
赵弘连赵明枝都不说,哪里会跟王署解释这许多,摇了摇头,只自顾自翻看,只看到后头,不知想到什么,忽的道:“你这几日也去打听打听,且看禁卫当中有没有那些个做事情踏实,武艺高强,最要紧是忠心不二,不轻浮张扬的,早些把名字报过来给朕听。”
这要求说难不难,可说容易着实也不容易。
王署先是一口应下,等把几个句子在脑子里过了一圈,才慢慢琢磨出里头棘手来。
——自家探听的人,要是探听出什么错漏来,将来坏了事,会不会被带累?
要晓得这禁卫本就是新调拨而来,五湖四海的,或许有些跟脚,可他哪里敢为之作保?
王署也不晓得赵弘寻这样人用来做什么,但见对方不说,自家就更不敢提,只好敲着边鼓,小心翼翼提道:“殿下如若要武艺高强、做事踏实、忠心不二的,以小的之见,其实何必要从禁卫里头选?”
赵弘一下子就把目光从小册子中移了出来。
被天子看着,王署措辞越发小心:“从前咱们藩地来的那许多亲兵,都是故旧,又在府中多年,知根知底的,尤其一路护送陛下入京,又再南下蔡州,复又回京,都说真金不怕火烧,这样多次锤炼,哪里看不出品性?若从亲兵里头选,也不用去查问其他,挑出人来,多问殿下一句,就比什么都强了!”
赵弘本来还抱一二分期待,听他这样提议,却是摇了摇头,道:“总不能事事用亲兵。”
又道:“你只去打听就是。”
说着还对着册子上几人指了指名字,道:“这几个仔细问得清楚些。”
王署本以为自己这一桩提议简直上佳,不想陛下全不为所动,依旧要用禁军不说,连人选好似都已经有了。
他忙上前认真记下,却见那几人中有擅长奔袭的,有长于搏斗的,有箭术高明的,甚至还有一人,据说会使小刃飞刀,可以数十步内,单刀射靶心不偏。
此时赵弘又道:“另有一桩事情,你且看看京中谁人会说北朝话,最好也熟悉北朝道路。”
这一桩一桩交代,叫王署听得十分摸不着头脑,暗想:会说北朝话,又熟悉北朝道路的自然多是狄人,不然就是行商商队,可这样贸贸然去寻,谁人又敢答应?
他怕自己领悟错了当中意思,忍不住问道:“小的要用什么名义去寻?怕不怕旁人晓得的?”
“只悄悄打听就是,不要叫人知道太多。”赵弘当即便道。
王署心都慌了,实在猜不到天子究竟想要做什么,纠结片刻,到底还是把自己所知一一说了,再道:“陛下,好叫陛下知晓,如若这人选要得急,又要靠得住,最便宜就是由西军挑选……”
“听闻前次朝中欲要派遣使团北上时候,便是计划从西军中寻人来做向导,因两边相距最近,常有往来,不少会说北朝话的士卒,今次既然那节度使裴雍领兵北上,想来其人所领部属中不少熟悉最新道路的,等他们进了京……”
王署还要再说,赵弘却是接连摇头,最后道:“你在民间找寻,不要惊动了旁人。”
他交代妥当,却是又盯回了手中册子上,也不翻动手中纸页,也不去喝那温水,只半晌没有动作。
其实王署所说的这些话,赵弘年纪虽然小,听两府争论得多了,没吃过猪肉,也看过猪跑,又怎会一点都想不到。
可他要是用了藩地一路跟来的亲兵,用了北地回来的兵士,又如何能瞒得过阿姐?
只调用几个身边禁卫同使团一道北上兴庆府,还能借口自己要是为了探知北朝虚实,届时那一行禁卫们就算是中途离开,京城同兴庆府相隔何止千里,等到消息传回来,一切也早木已成舟,不能变更了。
想到此处,赵弘脑子里不由自主闪过自己回京时候所见尸骸,一时背后渗出冷汗,只再想到阿姐笑脸时候,那本来有些动摇的心,也逐渐再度坚定起来。
***
姐弟二人各有谋划,两府中诸位臣子又何尝不是各怀心思。
自从上一回朝会当中,因为赵明枝提议出使北朝正副使名单的事情,本就只是短暂达成共识的杨廷同张异二人很快便重新分为两边,但宗骨身死、北朝动乱消息一旦传回,他们的诉求立即又变得相同起来。
——那所谓使团还是要派的,可中间条件怎么谈,却是要仔细讲究一番。
放下从前的芥蒂,两人重新面对面坐了下来。
“今次回来,那裴雍凭借军功,如何会不入两府?少不得一个枢密副使,这还是他实在资历太浅,又没有跟脚,不然……”虽然自诩宰相度量,可说出这一句话时候,张异还是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哼,“不到三十岁的枢密副使——而今天子年纪小,又不晓事,帘后那一个又是女子,全无长远见识,以为只有我等是碍事的,等到二十年后,才会晓得自己今日埋下了什么祸端!”
隔着半张桌子,杨廷都好似闻到了对面人嘴里涌出来的淡淡酸味。
他不像张异一样跳得高,近日成天在赵弘面前讨嫌,年纪又大得多,又兼资历深厚,自然坐得就更为稳当,此时的语气有些不以为意,只道:“将来事情,将来再说又有什么——他要入两府,入了便是,他若是愿意放下西军,解释兵权,一旦进京,将来还怕不能拿捏?只怕今日你担忧事情,在那裴雍看来,还全不放在眼中。”
“你不如忧心另一桩——此人一旦执意回那京兆府,又裹挟重功,谁人能做制衡?”杨廷隔岸观火,说话时候难免有些指点江山,“西北一乱,遭殃的不也还是你们枢密院?”
张异听得当面冷笑,道:“你难道以为姓裴的进京只会入枢密院,便与自己没有干系了?西北一片地方,上有延安、河中、凤翔,下有京兆府、兴元、均州,难道只有武将?管辖那样大,他手头多少人能用,多少人要用,又多少人抢着送上门给他用?”
“要是当真进了京,自起一派,他这样岁数,你又这个年纪,难道以为这一朝官员而今远着才入朝那一个厉衍给你我看,便是站定了位置不成?”
被当面说老,说得还如此毫无遮拦,杨廷却是并无半分触动模样,只道:“我已是这个岁数,当要让出空来,叫年轻人出一头地,至于出头的是哪一个,却管不了那许多了……”
眼看他云淡风轻,张异反而好笑起来。
你要让出空来,叫年轻人出一头地,那今日来这里同我坐着做甚?
仿佛看出了张异的心思,杨廷又道:“你我今日在此处盘算又有何用?等那裴雍进京,还不是要见招拆招?况且就算天塌下来,难道没有高个子顶着——两府之中,岂是只我们几个?须知蔡州还有一位,说不得正急得跳脚!”
“其余事情,我自不会多管,只派往北朝使团人选,我却不能不插手——道衡几人在狄人手中吃尽了苦头,本是朝中后生辈中翘楚,不论如何,这一回都要将人接回来才是!”
先前说话时候,杨廷都是平心静气模样,眼下提到接人回来,便是呼吸都快了好几分。
张异却没有当即答话,只看着他微微冷笑。
不关自己事情便高高挂起,一旦同自己利益相关,便跳得比谁都要高了,嘴里怎么说得出什么“我已这个岁数”话语。
大家同朝为官,谁又不知道对方底细?
杨家子侄辈死的死,不成器的不成器,早不中用了,但孙辈里头却有两个十分聪慧的,杨廷很是看中,自小便延请名师为其启蒙,放在跟前亲自看着教养。
可孙子毕竟年幼,距离成人尚远,至于成材,更是少说还有二三十载功夫,杨廷在两府中决计是待不了那么久的——还能不能再有二三十年好活都难说。
想来他对门下安道衡等人早有了安排,日后要做那权利更迭,将来好为孙辈保驾护航,才会如此上心。
杨廷有着急接回来的人,张异自然也有,只是他年纪更轻,说话时候底气便更足,此时捋了捋胡须,语调也放得慢了三分:“究竟派谁人去兴庆府,又不是你我说了算的,宫中尚有陛下,陛下不便,也有殿下……”
这话表态,便是十足拿捏意味了。
须知朝中派遣使团前往北面,不管怎么点兵点将,选来选去,无非还是从那一些人里头找,到时候如何商谈,定下怎样条件,更是当由两府来做主。
杨廷早做好了准备,此刻也懒得啰嗦,直接问道:“使团事情后头再说——那裴雍回京,枢密院预备如何安排?”
他这样问价,张异立刻便开价道:“叫他回京兆府,莫要留在京城,至于其余赏赐,后续再说!”
杨廷倒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,连还价也不做,一口便答应下来。
两边又就各处细节讨论一番,等到达成一致,杨廷才起身往外走。
只他走到门边时候,却是忽然回过头来看那张异,口中道:“我虽也不愿那裴雍进入两府,可如若太上皇不能回返,陛下还罢,以公主素来行事,难道会听任朝中由今日两府执掌大权?”
“那又能如何?”张异语气平淡得很,“难道还能指望吕贤章?”
杨廷摇头道:“当日公主要去京兆府,要两府轮值守卫天子行在,谁人是当头那一个?”
听得这一句,张异也忍不住动容起来,脱口便道:“孙崇!”
“可……江南两路要保今岁秋收,南面……”他数着一桩桩事情,“若无其人坐镇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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