珠柔 第177章
一则实在兴奋,二来也有些认床,他一晚上醒醒睡睡,其实没怎么休息好,只是担心自己扰了旁人休息,直到在床上实在窝不住了,才爬将起来。
他坐在床边,先不叫人,兀自发呆,也不知怎的,想到昨日所见,先是长姐与那裴雍三朝回宫,虽也无什么动作,分明只是正常说话、行事,可比起寻常人相处,无论动作、姿态,又别有一种亲昵在其中,等到了这庄子上,明明姐姐也是先紧着来接自己,并不怎的同那裴雍说话,但两人眼神交汇,其中亲密,实难形容。
赵弘说不上难过,也说不上高兴,莫名只有些怅然若失,正独坐间,忽听得外头墨香压低声音说话,又有王署回话声,他急忙站起身来叫道:“墨香!墨香!”
墨香同王署忙应声进来回话。
原来是赵明枝遣人来看他起了没有,又说前头备了早饭,等他到时候一起吃。
得了这个消息,赵弘哪里还有空闲去想别的,匆忙起床洗漱不提。
等他收拾妥当,到了前厅,里头三人已经围桌而坐,桌上仅摆了一只茶壶,几个茶盏,桌旁倒是正烧着一个极大的锅子,因盖了盖,看不到里头东西,不过已经能闻到那一股子淡淡的米香味。
见他进门,赵明枝当先起身,却是先向其中一人道:“卫三哥,这是我弟弟赵弘,他听我说了你那厉害厨艺,今日一心想来见识,却不晓得你给不给我们这个机会见识的?”
赵弘就看到背门与阿姐相对而坐的那个人跟着起身回头,正是自己曾经设宴款待过的卫承彦。
只是他当日一举一动虽然开朗,全都合乎臣子礼仪,今日见得自己,却是一扬眉,一咧嘴,露出一口洁白牙齿来,神采飞扬模样,大声道:“既是你的弟弟,自然就是我弟弟,不过我厨艺顶顶厉害,会做的东西那样多,就这短短几天,如何见识得尽?”
说完,他又问赵弘道:“小赵弟弟,你爱吃什么肉?”
赵弘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的语调扬了起来,也跟着大声道:“阿姐说卫三哥料理的鸡鸭极好吃!”
卫承彦哈哈大笑,道:“到底是你们姐弟两个会吃,不过寻常鸡鸭又有什么吃头,往后头走两里地就是清平山,等我拿了家伙事物,跟二哥带你们上去跑一把,且看能去捞着点什么回来。”
赵弘顿时连早饭都不想吃了。
他一迭声催着人上了早饭,三口两口咽了,真正意义上食不知味了一回,吃完之后,因被点出穿戴不够,便自己急匆匆先回房中收拾。
王署从得知天子要来这城西庄园起,便慌得不行,又怕这小皇帝冻着了,又怕他累着了,还怕他睡不好,也怕他不高兴,更怕他这一回玩得高兴了,日日惦记着再来。
偏偏这一回乃是公主起的头,他一个黄门官,连劝都不敢劝,此时只好念念叨叨,反复叮嘱,请陛下千万小心安全。
赵弘只听了一耳朵,胡乱在手上、脸上都涂了油,换了双厚底长靴,见自己两只脚都裹得严严实实的,水泼不进,就一刻也不愿耽搁,也顾不得旁的穿戴够不够,便急忙往门口方向跑去。
赵弘当皇帝以后头一回冬游,周围黄门、宫女人人紧张,自然耽搁得久。
赵明枝收拾妥当,与裴雍同出院门时,连弟弟的影子都未曾得见,只有那卫承彦在门外不远处同几匹马一齐站着。
他一手抓着不知哪里来的枯枝,在地上划拉过来,划拉过去,时不时用脚把自己才划拉出来的图案磨平,或许因为没有刷子在手上,索性就用手去顺一旁老实站着的马背上短毛,顺完这一匹,又顺下一匹,忙得不亦乐乎。
看到卫承彦动作,赵明枝当即想起一件事情,伸手招来墨香吩咐了几句。
后者领命去了,不多时,便同两人又单独牵来一匹马。
远远见得马儿的样子,赵明枝这才上前,笑着叫道:“承彦哥!”
卫承彦闻声回头,笑嘻嘻露出几颗大白牙来,先叫了赵明枝,复才去叫裴雍,又道:“二哥能同小赵成亲,想来攒这多年的运气已经都花了,如若今日我们三人比试狩猎,必定是我得第一,小赵排第二,说不得二哥就要掉在最末了!”
裴雍只笑,却是道:“未必你就比得过排第二的。”
卫承彦一愣,方才反应过来,正要说话,赵明枝已是笑道:“承彦哥只顾着比试,是不是忘了什么?”
她一面说,一面指着身后不远不近地方,道:“我们去往京兆府时候,你记不记得路上说过什么?”
卫承彦一脸茫然,循着她指着方向看去,只见两人牵着一匹马站在身旁,那马儿通体黑色,全无一丝杂毛,只戴了辔头,身上竟未配鞍,正昂首立足甩着尾巴。
“这是……”卫承彦一下子张大了嘴巴,连话都说不出来,眼睛更是挪不开一点,只盯着那马儿看个不停,双脚像是有自己意识一样,已经不自觉朝着前头走去。
“前次就说要送承彦哥一匹宝马,本想等过几日再告诉你,奈何只是这马儿性子太犟,寻常人亲近不了,在马棚里闹腾不休,只好先送来看看——却不晓你喜不喜欢的?”
那马儿被二人牵着,十分不耐的模样,停停走走,俨然有自己想法,根本不怎么能吆喝得动。
卫承彦已经看得眼睛都直了,几乎用尽全身自制力,才转头同赵明枝道:“没啥说的了,这马头上就像写了我名字一样!有了这一匹宝马,我这辈子旁的东西再也不要了!且看你三哥手段——等我今日带它上山给你们猎好东西回来!”
他一面说,已是快步冲得上前。
赵明枝看得直发笑,转头去看裴雍,后者只低头看着她笑,道:“你且看着,他今日不把后山弄得鸡飞狗跳,不会罢休。”
说着,又把赵明枝头上戴的帽子整了整位置。
赵弘出来的时候,正正看到那裴雍正低头给自己姐姐整毡帽。
他本来兴冲冲的脚步一下子站住,还未来得及泛起其他情绪,就被一人在旁大声叫道:“二哥!小赵!赵小弟!快来看我宝马!”
于是不只他叫住的三人,场中所有人都掉头去看。
卫承彦见人人看来自己,一时也有些得意,一手搭在马背上,也不用马鞍,单腿借力,一个起跃便要翻到马背上去。
只是他的一条腿才将将跨到一半,那马儿本就一直警觉,只是不露声色,此刻见他动作,先还不理会,故意等到他已经跃起半空,才猛地打一个响鼻,也跟着前两条腿腾空跳跃而起,发出一阵嘶鸣声。
马儿一叫,又有这样动作,左右人都跟着惊叫起来。
卫承彦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意外,登时吃了一惊,本来应该翻过马背的右腿高度顿时不够,当即下落,只他反应极快,搭在马背上的左手立即用力,右手则是反手一伸,将那马颈整个环住,就被原地胡乱蹦跶的那匹马儿带着在半空中上下晃荡起来。
那马本就比寻常马儿高大太多,它奋力纵越,先还只是原地,到得后头,已经开始打算奔跑起来,至于整个缀在它头颈间的卫承彦更是摇摇欲坠。
此时此刻,只要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一旦他掉落在地,被那马儿四只蹄子踩踏几下,哪怕不死也要半残。
赵弘紧张不已,下意识转头去寻赵明枝,头才转到一半,又想起长姐并无武艺在身,于是复又掉头去找不远处禁卫,急忙叫道:“来人!!”
一时七八名禁卫都从外头围了过来,只急切之间,隔得甚远,并不能靠近。
赵弘对这一位卫三哥颇有好感,自然不希望他出什么意外,只是实在不知应当如何应对,正要找人把卫队队长叫来,便见自家阿姐走到跟前,脸上却无多少慌乱模样,只半挡在自己前方。
他自觉已经是个男子汉,如何肯叫阿姐在前头挡着,于是一个错身,就要上前,急忙又道:“阿姐,那马儿发了狂,你到我后头躲着,等我叫人拦了它,把卫三哥救下来!”
赵明枝反手去牵他的手腕,笑道:“你卫三哥自家应付得了,不用人去救,况且还有裴二哥在——你我走远些,不要被雪溅湿了身上衣服。”
赵弘一愣,正将信将疑,抬眼就看那卫承彦被马儿拖着走了一路,分明手忙脚乱,几次都要栽倒,嘴里却还不忘大声喝道:“都走远些,不要挡了我的道!”
又叫道:“二哥莫要插手,若不是我一人降服了它去,将来它必定不肯真正认我!”
第270章 番外 输赢
只是卫承彦这一声叫嚷尚未落音,那马儿便就势原地跳跃着打了好几个转,也不往人多处来,寻到一个方向,扬蹄便向前冲去。
赵弘这才发现彼处站了三名马倌,各自牵马,其中一匹十分眼熟,乃是自己素日常骑的“槐花”。
黑马跑得飞快,三名马倌先还在看热闹,等他们反应过来,急忙拉着马就要避开时候,早被那黑马扬蹄闯入其中。
人可以躲到其他马匹的后头,马却无处可躲。不管再温驯的马儿也不想被踢中,自然四下逃散。
只是有躲开的,就有躲不开的,又有躲开时候撞到其他马儿的,一时几匹马儿不辨方向,一通乱跑。
赵弘看得冷汗直冒,虽是得了赵明枝方才解释,见此情况,那心早已又提了起来,眼见其中一匹马好似要朝着自己方向跑,那马倌虽竭力拉拽,但他手中马儿不知怎的回事,犹如疯了一般,也不怕痛,拽着缰绳便往前拉。
马倌力竭,“啊”的一声,手中缰绳一脱,眼睁睁就见自己经管的马儿撒了蹄一路飞奔。
门外本就有一队禁卫,此时兵分两路,一路急忙奔到赵弘前方,欲要作为屏障,另一路正要引着天子并公主二人离开,另有其余护卫也跟着上前预备拦着那疯马。
正在此时,那马侧方闪出一人,也不知怎的动作,矮身拾起拖曳在地缰绳,用力一拽,疯马竟是被他力道硬生生截住,前蹄高抬,几次欲要挣脱,却是全然挣脱不能,只得发出一声极大嘶鸣,又反复原地蹦跳。
那人只牢牢拽着缰绳,全无挪动,两条腿牢牢定在在地上,简直稳如磐石。
等那马儿拖曳不动,又被辔头勒得口舌生疼,终于动作稍缓。
那人这才慢慢上前,又从怀中不知掏了什么出来,送到那马鼻子面前。
此马闻到味道,也不闹了,直呼气,又凑过鼻子嗅了嗅,伸出舌头去舔舐,吃着吃着,就慢慢平静下来。
此时先前那马倌才一瘸一拐上得前来,一面请罪,一面去牵回缰绳。
这许多动作,其实只片刻之间,赵弘看得又是心惊胆战,又是佩服,此刻见形势和缓,有了余力分辨,这才发现那止了疯马、臂力无穷者,竟是自家新得的姐夫裴雍。
那裴雍把缰绳交回马倌手中之后,抬头喝道:“老三,你看着点,左右都是人!”
说着又安排附近人散开,给卫承彦腾出施展位置来,复才走到赵明枝同赵弘身旁。
赵明枝哪里料到会突然意外惊马,不免道:“早知这马儿脾气如此之犟,我就等到无人时候,寻个开阔地方再给卫三哥牵来了,倒是险些生事。”
裴雍道:“他见了马就走不动道,又想到处炫耀自己宝马,这才闹出乱子来,咱们下回小心些也就罢了。”
若只赵明枝自己,她自然没有什么,但今日弟弟也在身旁,是再如何仔细也不嫌多的。
她闻言不免去看赵弘。
赵弘心性敏感,听出长姐话里意思,只怕自己又被护卫围着,不能得一点自由,忙道:“阿姐,咱们出来不就是为了热热闹闹的么!况且方才不是一点事情都没有?”
他一面说着,一面去看裴雍,想到对方先前勒马动作,当真夸一句神力也不为过,犹豫一下,有心想叫姐夫,只扭扭捏捏,又叫不出来。
裴雍不闻弦歌也知雅意,也跟着道:“老三只是莽了些,人还是靠得住的,他既让我不要搭手,必定也有把握,我们只看着就好。”
赵弘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卫三哥在训马,连忙转头去看,发现不过耽搁片刻,那边的卫承彦早不知什么时候翻身上了马背,正用脚死死夹住马腹,双手环定了马脖子,与那不住奔跑跳跃的黑马反复拉扯。
直到此时,赵弘才发现那黑马头上虽然罩了辔头,但那辔头只有半副,并未套进马嘴里,不过固定马头。是以使得人对它全无辖制之力,而背上连马鞍都无,更让人难以稳坐。
马腹甚滑,下边马儿奋力抖甩,几度把卫承彦抛起半身,试图将人甩到马蹄之下,又被他重新控制住局面。
赵弘紧张不已,捏紧了拳头不算,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一点,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卫承彦训马。
“这马当真降得住吗?”
这是不知哪个禁卫看得入了神,喃喃发出疑问。
旁人也各自观看,无人答话。
倒是裴雍看着日头,又问了左右时辰,继而看向卫承彦,稍加思索,却是转身着人寻了一副新辔头来,自袖中取了个袋子装入其中,才大步走向那黑马,眼见还有三四十步,便做停步,张口叫道:“老三,接着!”
说着觑了个时机,扬手将辔头远远一抛,正投向马背之上。
卫承彦闻声抬头,伸手抓过投来之物,见是辔头,顿时一喜,复又伏在马背之上,先一把扯开黑马原本头上那只辔头,掷在一边,又将手中新辔头整了整,正要设法套在黑马头上,忽的发现当中还兜了一只拳头大的布袋。
卫承彦同这马儿缠斗半日,其实手脚俱是有些脱力,也能感觉到这马不如先前力足,已是弱了好几分。
他欲要把那布袋拆开,因怕被黑马摔落,又不敢将两只手都松开,只得一手兜住黑马脖子,绕了一圈,把脸贴着马颈,侧过头去拆那布袋。
马背之上,自然不好操作,尤其那布袋头上绳索较细,他试了几次,都寻不到绳头,一时气恼,只好凑到嘴边,用牙齿去咬。
那马蹄先前不住跳跃,一刻也没有停过,随着卫承彦好不容易咬住布袋一角,只听“撕拉”一声,却只破开一个口——原来里边是若干块状黄糖,只是黄糖形状太大,从那小小开口里头怎么落也落不下来。
卫承彦不得不稍作休息,预备蓄力之后再去弄那布袋。
但他休整好一会,本来十分警惕,就怕这黑马又来生怪,谁知等了半日,下头动静越小,甚至于那黑马居然转过马头,鼻子不住翕合,铜铃一般大的黑眼珠子滴溜溜的,直去盯看辔头。
也不知是不是卫承彦错觉,它那大眼珠子里头,好似还有几分嫌弃同催促。
过不久,黑马打了个响鼻,忽的停了下来,又轻轻抖了抖头,甩了几下尾巴,低头去咬卫承彦垂手提的辔头里头布袋,咬住之后,先伸舌头舔了几下,只舔了半日,也只舔到布块,只得复又把那布袋咬着转回半个头来,自鼻子里发出几下喷气,似是在催促。
卫承彦一时大喜,坐直身子,先轻轻拍了几下马背,又抚了抚马头,才把那布袋一口气咬开了,送到马儿嘴边。
他一边单手去喂,一边轻轻把那辔头罩在黑马头上,趁它吃糖,慢慢把辔头带上,束进马嘴里,等打点妥当,方才发出一连串大笑声,不住去拿自己一颗头蹭马头,又“小黑”、“小黑”一迭声叫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