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珠柔 第144章

“我自然知晓。”赵明枝微微一笑,只那笑容中疲倦之色,却是十分难掩,“城中物价逐日平抑,其余事项渐渐恢复往日秩序,多亏参政勤力,才得今日模样……”
吕贤章赶忙道:“此乃微臣份内应当之事……”
被认真褒扬一番之后,他竟是就这般出了殿门,直到见得门外两个尚在等候进殿面奏官员后,才收回心思,同对方点头示意,出得宫去。
赵明枝这一头打发走吕贤章,且把事情记在后头,而另一面,从王署口中得了消息的赵弘却是气得直咬牙,一时只觉牙根发胀,一刻都坐不下去,立时就往外走。
那王署本就是偷偷报信,哪敢叫赵弘这样大张旗鼓,连忙上前欲要把人拉住道:“陛下!陛下!何苦来着!殿下正忙,光是那许多折子同外头等着觐见的人都忙不完,您这一跑过去,岂不是耽搁?”
又道:“陛下此去把话一说,只会叫殿下徒增烦恼,倒不如先想想法子,若是能把事情处置过去……”
赵弘本就是一时气急,此时不晓得被哪一句话触动,本来已是远远跑到前头,却是慢慢停得下来,原地站住,也不知想些什么。
他此刻站在殿外,左右都是禁卫,后头王署好容易跑得近了,却不敢多言,只好喘着气站在一旁。
而赵弘站了片刻,忽的回转过头,才走几步,再度掉头向前。
这一回中途没有停留,足下却也不快。
后头王署领着一干黄门,几度上前低声相劝,赵弘只有摇头,竟是一言不发,只往西面方向走去。
眼见政事堂就在前方,王署才猛地醒悟过来,慌得往前快跑几步,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道:“陛下,陛下莫不是想要去寻几位相公罢?此事可大可小,若是闹大了,旁人轻轻巧巧便能抽身,却叫殿下如何自处?!”
他特地跪在赵弘足下,用膝盖压住对方外衫下摆。
赵弘人小体轻,王署却是身材高大,被如此一压,顿时进退不得,几次欲要踢脚,到底害怕踢痛了人,实在做不出这样粗暴事情,只好站定,瞪着那王署道:“你起来,我又不蠢!”
王署犹不放心,又道:“时辰不早了,一会垂拱殿中说不得又要来人问陛下饮食,要是遍寻不到,回报到殿下耳中,她不知急成什么样子……”
他唱作俱佳,说着说着,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,一面用袖子擦抹,一面偷偷去窥看赵弘表情,又抱着赵弘的腿道:“陛下,且听小的一言,今次早早得了消息,正好提前对付,要是跑到政事堂中,把事情说得出去,岂不是失了先机?”
赵弘气道:“你起开,我不去政事堂!”
王署这才慢慢爬将起来。
而赵弘面前人一心为着自己,连脾气都不好发作,闷声在前头转了个弯,却是上得高处往外看,只见京城之内,远处房屋起起伏伏、鳞次栉比,其实看不清具体。
王署跟着站了半日,也不敢说话,却听得赵弘忽然问道:“你说,京城这样大,天下更大,我分明是个皇帝,说的话却无人肯做理会,这皇帝当着又有什么意思?”
“陛下!”王署唬了一跳,这一回却不敢再跪,只好低头,急急就要分辨,才一张口,又觉这话中说的好似并非自己,于是那话只好顿住。
赵弘并不是要等他回话,站在彼处又看了一会,也不知在看些什么,复才回头。
下石阶时候,正见宣德门将要落锁,一行人从外头匆忙进来,各自或背篓、或推车。
见赵弘视线看向彼处,王署有意卖好,不用他问,便作解释道:“想是宫中出去采买的——原本各监司都有用熟的商家往里头送货,只眼下回来得急,许多东西未曾理顺,总有着急要的,趁着这几日物价慢慢落了下来,便出去找些新鲜吃用东西。”
说着又一指其中一辆推车道:“那一车好似是厨房用的,昨日殿下还使人留意城中有无早桃卖,最好挑那些个能放软的,不晓得今次寻到了没有。”
听得这话,赵弘心中忽然一动,却晓得这桃必定是为自己寻的。
他此时其实并无心情在意软桃硬桃,但却很想看看阿姐特地使人给自己寻的桃儿,忍不住小跑了过去,免了一众人等行礼,却是朝着那推车的人问道:“这便是今日宫中采买么?”
那人忙低头应是。
赵弘问道:“可有买到桃子?”
天子亲问,自有人急忙解了车上绑的绳索,又把那盖住油纸揭开,露出里头新采买东西来,其中多为蔬果,更有其余日用之物。
而对面一众人等面面相觑,过了一会,才有个黄门站得出来,道:“回禀陛下,今次不曾找到早桃,只得几篓子新鲜樱桃,小的明日必定设法买来。”
赵弘倒不是非要吃桃不可,听得有樱桃,想到小时候家中后院子里就种有两棵,夏初时候便开始结果,只要有一点红就要留意着摘,不然抢不过那许多鸟儿,当时自己盯着使人摘了分给阿姐,她回回都吃得干净。虽核大肉薄,味道酸大于甜,但滋味十足,思及于此,赵弘一时嘴里不住生津,不由得问道:“樱桃在哪里?”
那黄门连忙翻找。
赵弘等之不及,也跟着过去,看着对方在车上翻出几个篓子来,打开其中一个,却是许多菘菜,再看另一篓子,是不少瓶瓶罐罐,一连找了好几个,才翻出樱桃来。
一旁早有人上前拿了。
赵弘看着那黄门翻找,却见一只靠在边上的篓子里有个比自己巴掌还小的白色瓷瓶,样子十分精致,好奇地伸手拿了来看,揭开上头瓶盖,里头却是茶叶。
他自小见惯了好东西,一闻就辨出这是建溪龙团凤饼,顿时对一旁王署道:“阿姐常吃这个茶……”
王署忙道:“殿下吃了这许久去岁旧茶,这回总算补上了!”
说着就要上前去接。
对面那黄门面上顿露慌张之色。
王署自然不会留意对方面色,双手从赵弘手里接了过来,口中已是急忙又劝道:“陛下,天色不早了,得了果子,不如送去垂拱殿……”
赵弘想了想,这一回倒是没有拒绝,同那给自己找樱桃的黄门点头示意后,复才回身走了。
他当先而行,很快到得垂拱殿左近,却是不着急进殿,而是问左右道:“阿姐用了晚饭不曾?”
又问:“此处哪里有水?”
垂拱殿内,
就在前方,赵弘竟是停得下来,还晓得弯到一旁小路,在角落处寻个有遮蔽的地方坐了,就如此安静守候起来。
赵明枝见完十余个人,了解了一番各处进度,又批了半日折子,其实真正能说得上话的地方极少,或是也许能说,说了也无什么作用,更无几个人真正听办,然而事情一样要做,折子到底也要看。
等到告一段落,她抬头一看,居然外头天色渐昏,再看漏刻,已经接近酉时,其实肚子并不饿,本想就在偏殿随便对付两口,才吩咐了两句,又习惯性去问赵弘饮食,不料才问过不久,赵弘便自外头走了进来,手中还抱了个食盒,认认真真地道:“我给阿姐送吃食来。”
说着把那食盒放到一旁桌上,也不叫旁人帮忙,自己亲手把里头饭食一样样摆了出来。
赵明枝笑着站起身来,也不再去看案上折子,同赵弘一道吃了一顿饭。
只两人都无甚胃口,尤其赵弘,把那汤喝了几口,虽未放碗,却半晌不去动筷子。
赵明枝不免问道:“弘儿怎么了?是有哪里不舒服吗?”
她口中问着,下意识伸手要去探试弟弟额头。
赵弘没有躲闪,任她摸头,忍了许久,此刻终于再忍不住,把那饭碗放回桌上,抬头道:“阿姐,我今日听了个消息……从前不懂事时候,遇事总想着我不如不当这个皇帝,可今日……却不能这么想啦!”
“我……朕如今还是皇帝,他们便如此欺负,异日不是皇帝,又当如何欺辱?”
第230章 减免
赵明枝有些吃惊,低头去看,却见赵弘脸上并无半点泪痕,也不是说气话样子,反而语气郑重果断,俨然已经下定了决心。
她忽然就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。
“阿姐不必再瞒着我,我今日已经听说啦,狄人来议和,讨要那许多东西不算,还要阿姐同那宗骨和亲——两府颟顸……”他把杨廷、张异等人经筵时候教的话,又重新骂回了众人身上,“竟还有脸就此商议,怎的不叫他们自家姊妹儿女去和亲,总要哪一日那刀子割进他们自家肉里,才晓得痛!”
他骂完几句,抬手拉住赵明枝手腕,仰着脖子道:“阿姐,都说大晋天子最会异论相搅,我方才想了半日,这一路杨中廷、张枢密几个,便是吕参政,也总叫我提防京兆府,小心那裴节度,京兆府有兵马,那裴雍又兵强权重,你说我用他来搅,能不能的?”
赵明枝都被弟弟这一番异想天开给震在当地,半晌才问道:“你要用他,他便愿意给你用么?”
“阿姐教我的,不试怎么知道?”赵弘一脸郑重,“便同阿姐去京兆府请他出兵,这样难的事情都办成了,他还特地来蔡州见我,当时一齐说话,我提的事情,他样样都答允了,半点也不为难,后头逐件全数办成,没有一样打折扣的,说话行事,真正把我当天子看,不是个小孩哄骗。”
“我当时便想着,要银要钱,要兵要粮,要官要赏,我样样都给,便是实在要我这个位置,当日那样情境,说不得也要给了,只要叫我能回京同阿姐再见一面——虽这想法不对,但其时当真顾不得半点。”
“可他分明知道当下形势,却一句要求未提,甚至都不讨我应承,连有无人秋后算账都不关心。”
“我虽不晓得他究竟图什么,可阿姐不是说过,凡事论迹不论心,他虽一样不缺,但哪有人嫌弃东西多的?既然有,我就给更多,我给他升官封赏,请他回京城当大官,他得了权势名利,从前两府人人说他不好,日后回了京,且看谁人骂得厉害——左右那裴节度斗不过时候,我就站在他那一面,若他斗得过了……”
赵弘说到此处,却是忽然一顿,仿佛十分为难样子,好一会儿,才又道:“他斗得过了,我便再找新人过来,总不叫他变成一言堂!”
赵明枝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,良久才叹道:“何必走这样左道?”
她正色道:“你如今年纪小,说话时候自然分量不重,可你胜也胜在年纪虽小——你几岁?杨廷几岁?张异几岁?孙崇几岁?吕贤章最为年轻,可也大你那许多,等你长大后,他们早垂垂老矣。”
“你只要踏踏实实长大,便能自然而然胜过他们,而你所知、做学东西愈多,做事越堂正,日后说话便越有份量,越能叫人愿意听从——狄贼已退,朝中今岁便能开恩科,所有新人,都是你门下学生,所有提拔,都要过你之手,今年他们能十个里头塞九个,明年便只能塞八个……”
“可我选出来人,最后还不是要站他们队。”赵弘瘪嘴道。
“难道今日站他们队,便长久只会同他们一队?”赵明枝提醒道,“你可知张枢密从前又是谁人门生?”
赵弘那日听得赵明枝所说,果然回去认真了解两府官员履历,此时张口便答道:“是彭相公……”
他从前虽多有耳闻,略微懂得众人一二事迹,可直至眼下稍有心情去仔细读看,才明白虽有时势所造,可无论何时,所有能进两府者,无不名实相称。
便是那张异,虽武功出身,可治事上并无半点弱项,也曾经轮转几地知州,兴学校、实户口,至于狱讼之能更是知名。
赵弘特使人寻了几个判案宗卷出来,仔细去读,犹如看了传奇话本一般,根本不能将前日取了幞头,欲要撞柱那一个嚣张老头与书上人联系在一处。
而张异之所以能做脱颖而出,除却自身能干,也不能排除其时两朝宰相彭相公为其作势。
“张枢密可不是一开始便投的彭相公。”赵明枝向弟弟把那张异一路宦途慢慢说来。
所谓彭相公,正是吕贤章先前几回结亲未成那一门,但在彭家被狄人灭门之前,也因其人看重吕贤章,又欲招其为婿,多将资源倾斜,张异早有不满,已是屡次上折弹劾昔日老上司,意图割裂两边关系,一面另立新派,另一面也给当时皇帝表态。
此人几番变换门庭,却是越走越高,官运亨通,等到太上皇至于夏州,老臣们死的死,随君北上的不得回返,新皇继位,更是在枢密院中彻底站稳脚跟,早成气候。
赵弘虽看了许多行状宗卷,无人解说,又如何能从文字变化中辨出这许多内中秘闻,一时听得人都痴了。
“你是天子,当能容人,也能用人,更能制人,须知世上从无十全十美人物,如何能算做小节有失,大节无碍,如何又算坏了朝堂风气,如何恩威并施,阿姐不会,却要将来你自做自学,权衡其中度量。”
“只有一桩。”她正色道,“为君行事如何,为臣为民看在眼里,自然有样学样,你学做异论相搅,难道下头便不会用?时时制衡,时时争斗,朝纲乱做一团时候,总有你无论导向哪一边,都难做压服那一日……”
赵弘心中早已全数听了进去,只又觉得十分委屈,道:“可我如今一点能干都没有,叫下头一群人欺负就算了,还要算计阿姐……”
赵明枝不由得笑道:“他们又能如何算计?不过用大节来说事,且看怎的行事,当真不要脸起来,我也不是做不到有样学样。”
赵弘仍旧不安,却是贴着长姐手心,嘟哝着道:“谁爱和亲便自家去,左右阿姐不许去!”
只如此说完,同赵明枝贴了片刻,又说几句话,却是仍不肯走开,只在垂拱殿中温习功课,好容易全数做完,又捡了边上奏章来看,有那不懂的,拿笔一一记下,一个多时辰当中,除却必要动作,连挪动都少。
还是赵明枝几番提醒,他才起来走动一圈,却又重新坐回案头,劝了又劝,终于回去休息。
赵明枝见他如此行状,少不得把王署叫来细问,虽早晓得弟弟喜静不喜动,但盖因其自小体弱多病,而今又颠沛流离,担惊受怕,早前还常有习射、御乘,自去蔡州后,尽皆少行。
他眼下学习不吝精力,终日长坐,短时还好,长久实在伤身。
想着弟弟常年吃药,赵明枝只好把刘医官请来问,又特从禁卫中选拔合适人选,纵使不能让赵弘学一身武艺,也不计较什么骑射功夫,能用此调理身体,也是好的。
只赵弘本就气短体弱,跑不得多远就气喘,动一动便一身虚汗,就算自家愿意,医官也要多劝几分多养少动,于是一时又僵住,只好多走几步,多吃点东西做为将养。
自此,朝中倒是安静许久,似大厦处处滴漏,却终究度过这一场暴风雨,而人人劫后余生,忙碌之余,尚来不及去细思自己所遭苦楚,不管从前如何,日子终究还要往下过。
而不管朝堂内外,更有无数人苦等着狄人使者到来,仿佛得了这最后落锤一记,才能真正平安。
转眼便已如入夏,京城内外处处还在动土动木,祥符县南官街西的都亭驿却是已经修缮一新,不仅早早补足了人手、食水,连左右巡兵数量同巡视频率都增加了不少,唯恐因哪一处细节疏忽,怠慢了来客,影响今次议和。
而大街小巷,无处不在讨论今次狄人将要多少岁币。
羊毛出在羊身上,多给一文,将来自然赋税多收一文,多给一匹绢,日后百姓便要多织布百尺布。
随着日头越热,白日越长,狄人使者终于抵达都亭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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