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珠柔 第174章

王署看他来得奇怪,过去几步问道:“前头出了什么事?”
那黄门急忙摇头道:“没有出事。”
王署本就心烦,见他一副蠢笨模样,实在来气,因怕吵着赵弘,低声喝道:“谁教你的规矩,前头没有急事,你一大早的进来做什么?”
那黄门急忙回道:“是公主殿下,殿下叫小的进来看看陛下,问问陛下是不是还在安寝。”
王署听得一愣,不自觉问道:“什么?”
赵弘本来正在出神,听得“公主”“殿下”等语,一下子清醒过来,转头道:“阿姐怎么了?”
那黄门忙行礼道:“启奏陛下,殿下正在外头,特地嘱咐小的进来悄悄看一眼,不要扰了陛下歇息。”
赵弘哪里还等得了,几乎立时站了起来,扔下手中折子,三步并两步地往殿外走。
果然才一出门,他就见到门外几名黄门、宫人手中俱举着灯笼,其中簇拥一人,常服挽发,正面向东方,好似正看天边才出鱼肚白。
那人听到后头动静,转过头来,看到是赵弘,盈盈笑道:“我还说叫人进去看一眼,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?”
果然就是赵明枝。
赵弘口中叫着“阿姐”,足下快步迎上前去。
他本来想要投进赵明枝怀里,只是看到左右都是人,实在面皮薄,便只靠得近了,道:“阿姐甚时来的?怎么不进去,只在门口冷风里站着。”
姐弟二人说着话,一并进了内殿,又分别落座。
赵明枝见里头灯烛都点满了,又看案上笔墨俱全,另还有那一幅大字,不免笑道:“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?”
赵弘本就觉得自己早上的字写得不好,哪里好意思给赵明枝看,忙拿白纸遮了,含糊几句过去,复又问道:“阿姐怎么有空过来?”
赵明枝道:“我见她们在做香橼杯,又看席面单子上有蔗浆饮子,一心就想到你,今日晚间事忙,多半是没有功夫的,倒不如早上一道吃。”
又问道:“你吃了早饭不曾?”
赵弘又惊又喜,好似肚子里那点子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,一下子有了地方诉说一般,瘪着嘴巴地应道:“没有吃——我也一心去找阿姐,本来想叫王署去阿姐殿中看看,过去一道吃个早饭,又怕耽误了阿姐事情……”
看弟弟一副委委屈屈向自己撒娇的样子,赵明枝便把座下椅子挪了挪,姐弟二人挨得更近了,才让人去宣饭。
不多时,自有黄门端着大小碟盏进来。
国库、内库空虚日久,姐弟二人以身作则,于吃用上一向简单,眼下不过摆了五六样佐餐小食,又有赵弘的粥,并赵明枝的寻常早饭,一张桌子都没有放满。
赵弘本也没有什么胃口,那粥中又放了许多滋补药材,虽不至于十分苦,吃起来味道实在不如何,况且时辰还早,他胡乱咽了半碗粥,就算了了一顿。
赵明枝也不逼他,满桌看了一遍,拿个碗装了五六只小馄饨递到弟弟面前。
那馄饨的馅很少,肉早已剁成极细极细的糜状,吃进去非常软的一小粒,根本没有多大的存在感,倒是皮又薄又大,拿水焯熟,就在鸡汤里浸得全入了味,尝着又软又香。
赵弘倒是没有推拒,慢慢吃了。
赵明枝等他吃完,方才着人送了几个托盘进来,指着那些个托盘道:“你看喜欢哪一套。”
众人所持托盘上头摆的全是酒杯,一盏一盘为一套,或有兰花点石万字盘盏、鎏金梅梢月纹盘盏,又有金菊、银菊盘盏、竹枝映池盘盏等等,还有蕉下鹿、池中鲤、枝上蜻蜓等等。
那些酒盘无甚稀奇,不过精致些,唯有酒盏乃是香橼所对半剖开,挖空做酒杯模样,又拿刻刀刻出花纹,远看雅致,凑近又有清芬香气。
说到底,赵弘也还是个半大孩子,看到这样有趣的玩意,一下子眼睛都亮了,从中挑了那枝上蜻蜓图样的,捧在手里看了又看。
赵明枝见他把玩不停,十分喜欢的样子,便又使人提了个小炉子上来,那炉上坐了一只大陶壶,壶嘴处冒着微微热气。。
赵弘闻到一股子清香甜味,忍不住转头去看,又回头看赵明枝,脸上神色十分疑惑。
“这本是席间用来劝酒的香圆杯,我看刻得可爱,就选了些拿来给你玩,最近天干人燥,正合喝些清润的饮子,拿这杯子来盛饮子,倒也十分别致。”
赵明枝一面说着,一面伸手去接了赵弘手中半个香橼杯,也不用旁人帮忙,提了陶壶,给弟弟倒了小半杯。
赵弘把那杯子接过,放回成套的蜻蜓盘上,又看了半晌,才去喝其中饮子。
那饮子是竹蔗茅根煮水而成,甘甜清润,入喉极顺,又因用香橼杯所盛,别有一股难得清香。
他喝了两口,只觉甜丝丝的,便也取了一套杯盏,给赵明枝倒了一盏。
姐弟二人就这般相依而坐,一面喝香橼杯盛的热饮子,一面说些家常闲话,不过讨论这香橼杯由来,又说它本是用来盛的解酒沆瀣浆——其实就是甘蔗萝卜水,又说所谓玩物丧志,多有言过其实,张张弛弛之道,好过只紧不松云云。
二人并不着急,那王署站在一旁,心中却十分紧张。
外头寒风呼啸,屋中那陶壶被炭火渐渐烧开,发出咕嘟咕嘟声响,可角落漏刻上时辰不停,早已到了巳时。
王署有心要上前问,可是见二人半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,唯恐扰了他们兴致,又怕误了时辰,正踌躇间,就见那外间门口处一道人影晃来晃去。
他悄悄退了出去,回头一看,却是自己方才安排去裴雍府上探听消息的一名小黄门。
那黄门跑得满头都是汗,匆忙行了一礼,便道:“供奉,小的领命出了宫,因见一路人都多得不像话,便下马打听了一番,才晓得裴相公……裴……驸马已经早早去了东华门,想来早等候许久,他随身携了雁币,只待吉时一到,便要入宫——宣德门外,潘楼街上尽是百姓,人人争看。”
他顿了顿,又道:“皇城司同京都府衙都出了兵丁巡铺,还是不能十分把得住,他们正要差人进来问,想请天子示下——是不是先请驸马入宫,免得人太多,惹出乱子来。”
“不是才巳时吗?”王署惊得声音都劈了叉,转头去寻漏刻,却忘了此处是在外间,哪里又有漏刻可以看。
他勉强咽了口口水,再次确认道:“你是说,裴官人已经到了东华门?这消息准不准的?哪怕来得早些,最多也是在和宁换冕服才对啊!”
那黄门忙道:“小的打听到消息,也知时辰太早,心中不敢相信,就转去了东华门,亲眼见得裴官人就穿着冕服,就在东华门外——小的马壮,自家腿脚也利索,是以跑得最快,想来用不了多久,外头就要进来问话了。”
他话音才落,果然殿外便响起一阵脚步声。
几乎是前后脚,一名报信的黄门便站在了门口,见得王署,顿时面露喜色,忙道:“王供奉,外头皇城司使人来催,只说裴官人已经到了东华门处,外头聚众太多,能不能先请人进宫稍待片刻,等候吉时?”
王署听到此处,再忍不住,先是别了头探出去看看天边日头——分明初初升起,连地面那影子都长长的,外头回廊叶子上晨霜也未化,样样都说明眼下时辰当真还早,根本不到下午迎亲。
——这哪里是稍待片刻!干脆稍待一天得了!
他一时忍不住腹诽,竟不晓得这一位新驸马究竟是结亲,还是抢亲,怎么就急成这个样子了。
第267章 梳子
先后两人都来催问,王署只好硬着头皮进殿回禀。
赵弘本来还笑着同赵明枝,听到裴雍不按时辰,一大早就到了东华门,脸上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,捧着香橼杯低头不语。
赵明枝想了想,道:“请裴官人暂先避进东华门内,以免百姓推搡阻道。”
等王署领命去了,她又转头去看赵弘,轻声道:“我不过暂且离开,过两日就回来了。”
赵弘勉强笑道:“我晓得,我心里其实是高兴的,只是不知道为什么,总转不过那个念头来……”
赵明枝便伸出手去,轻轻把在弟弟握着香橼的手上,慢声道:“我招驸马也好,不招驸马也好,那总是外人,世上只你我才是一母同胞,同血同源,我心中总是先记挂你,你不也把我放在最紧要位置?你又怎会值得有旁的念头?”
赵弘忍了多日,此时犹豫再三,心中郁闷再难将忍,终于小声道:“阿姐,我听外头有些传言,都说过了上元节,裴雍……裴相公就要回京兆府……届时阿姐为了帮我,也会一同过去……其中又有不少说法,好似有理有据的,我也不知应当如何想才好……”
赵明枝道:“先前不是已经问过——你是天子,你如何想就如何做,这又有什么难的?”
“前次我问他,他虽然样样都答允,全数听我安排,可到底人有私心,我总不能强为自己私欲,便将……他本是功臣,要是一心要回京兆府,此时拿来勉强,终究难拢人心,可要是只为了他的心,我又……阿姐……”
“他本也不是旁人,有话尽可直说,便是要回京兆府,也未必差这几年功夫,将来你样样熟了手,再回西北也好,向东南也罢,总归不是大事,况且我本就一身,难道只能依从旁人?便不能东住半载,西住一年了?”
赵明枝说到此处,也跟着压低了声音,微微笑道:“这几年你才临朝亲政,我难道做得到眼睁睁看着亲弟弟独木而支?总要帮着搭把手,至于所谓同回西北说法——若无这样传闻,两府里头人言纷纷,各有私欲,又怎会众口一词,立时答应这亲事?”
她稍停几息,又笑道:“我先前不好与你通气,只因你一向纯善,不好做戏,要是早早晓得其中内情,心中有了底气,总会表现一二,难免不引来旁人怀疑,眼下尘埃落地,也就无所谓什么怀疑了——你若要怪,不要怪阿姐,只怪那裴雍使的招怪便是,等过了三朝,他与我回宫谢恩,你只管拿他磋磨,与我并不相干的。”
赵弘一下子瞪大了眼睛,又是喜,又是气,许久才不服气地哼声道:“阿姐太小看我了!我虽年纪小,戏演得也不一定十分差的!”
然则他到底眸子亮了起来,脸上也又跟着笑了,道:“那就叫驸马先进来坐着等一等,我……我叫人给他送茶!”
赵明枝特地一早过来,就是深知弟弟心思细腻,她怕自己成亲之后,这几天留其一人在宫中,又要争气,又要懂事,心中装事太多,反而不好。
此时与对方把话说透,她又道:“等我三朝回宫,过不得几日就是冬至,按例,朝廷冬至有朝辍七日休息,你若得闲,不如把手头功课暂放一放,我们去西郊寻个庄子住上几天,一来泡泉驱寒,二来也散散心,如何?”
赵弘自当了皇帝,不是东逃西窜,提心吊胆,就是夙兴夜寐,只顾着进学、理政,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,此时听得去西郊散心几个字,那一颗心都要飞起来,哪里还有二话,雀跃得恨不得转头便到三朝回门。
他不住点头,已是掰着手指头算起何时才是冬至,自己哪一天能走,原本沮丧、郁闷更是一抛皆空。
赵明枝又道:“在宫中自然是君臣,等去了西郊,你便先是我弟弟,前次我去京兆府时候,路上遇得那卫承彦卫三哥,他一把斧子使得极好,还说自己极会捉鸡鸭,为人也十分有趣,今次趁着他回来参宴机会,叫他带我们拿土灶烧鸡鸭吃,听说那整鸡肉拿荷叶包了,在灶里煨熟,肉嫩汁鲜,热乎乎的,还有荷叶香气,里头再焖点芋头、栗子……”
赵弘听着听着,虽未吃过在自己面前现煨烧出来的鲜鸡鲜鸭,也难以想象其中美味,可光用脑子想到同姐姐围火而坐,不用去管一应繁杂事务的场景,早向往不已。
他在自己记忆里翻找出几样想吃的来,忙着插道:“带了饴糖同冰糖去,碾碎了,拿烧的芋头蘸糖吃!”
说到蘸了黄糖粉的芋头,他那口水也情不自禁地要流出来了。
赵明枝一下子就想到了小时候,怔了怔,笑应道:“好,让他们备上大芋头和小芋艿,到时候我们两个一起来烧。”
***
不管赵弘多恨不得时间过得再慢一点,日头还是一点点升到中天,又逐渐西斜。
眼看就是傍晚吉时,赵明枝回到宫中,早换了九翚四凤冠,又服褕翟缠袖,缓步登上肩辇。
公主下降的礼仪极为繁杂,哪怕简化许多,此时天文官、陪嫁从人、烛笼、使者、插钗童子与方圆扇子一一排列成队,已是蜿蜒了极长的一条队伍。
赵明枝坐在肩辇里头,几乎丝毫感受不到自己在前行,目之所及,全是人头,根本看不到裴雍所在,只见道旁彩帛飘飞。
彩帛制式、长短、颜色不一,上写满恭祝辞句,其中所言各异,有大白话,有历朝历代吉祥诗文,也有人趁机把自家店名书在上头,言说某某店铺恭贺天家大喜云云,一看就是各做各的,全发于自己本心。
自亲事确定以来,赵明枝总无多少切实感,先忧心那裴二哥为亲事所缚,其实未能全然解决,又开始忙于前朝后宫事,紧接着还顾着使团北上商谈太上皇回京,简直应接不暇,直至早间,还在与弟弟谈心,担忧他脑子里想左了。
而此时此刻,因冬季日短,天都半黑了,沿途左右店铺却家家张灯结彩,早早就点灯燃烛,或烧火把,照得四下四下白昼,夹道有欢呼声,山呼声,等闲其实辨不甚清楚,仿佛在山呼天子,又似乎在叫唤公主,更有无数恭贺声,纵使看不清众人面容,也能瞧得出人人仔细梳洗装扮过,穿着打扮俱都选了鲜亮的。
然而见得这些人,又听得这些声音,也分不清在哪一瞬间,忽然叫赵明枝脑子里真正涌出了一个念头。
——竟然就这般成亲了。
或许是成亲的对象太过踏实笃定,她生出这个念头之后,竟也全无排斥,也不紧张。
倒是头上戴的那九翚四凤冠镶嵌的珠宝太多太大,又以金丝编制,足有数斤之重,压得她头上生疼,连脖子、肩膀都跟着隐隐作痛。
迷迷糊糊之间,队伍终于到了地方。
公主下降,按礼应当皇后乘九龙车辇、皇太子骑马相送,只是眼下的宫中又哪有什么皇后、太子。
于是在赵弘强烈要求之下,便由天子亲自送亲,又有一干命妇相随。
公主府所在浚仪桥街其实距离宣德门快走也不过一二刻钟路途,这日虽有巡铺、兵丁开道,一则队列太长,二则前方围观百姓太多,三则迎亲车驾按照习俗,又在左近坊市间绕行一圈,到达公主府的时候,竟是足足走了两个时辰。
此时天色早已尽黑,前后厅院中自有宴席不提,赵明枝自是迈步进得厢房,周围嘈杂之声渐渐散去,一旁墨香捧了铜盆过来给赵明枝洗手,又有黄门从外头进来,小声回禀道:“殿下,皇上已是赐了御筵九盏,预备回宫了。”
赵明枝点头正要应下,便听外头一阵杂乱脚步声,不多时,只听得赵弘声音在外头响起,先叫一声“阿姐”,就要推门而入。
门外既有禁卫,也有护卫,还有不知哪些人家来的全福人,一干人等看到有人往此处冲,本来要拦,见得对方服色,又有无数从人,更有左右禁卫军、黄门侍从,哪里还敢说话,只得也跟着低头行礼。
倒是赵弘一手已经掌在门上,才要使力,倒是想起来什么似的,转头去问:“公主大婚,朕能不能进去的?”
王署喘着气跟在后头,此刻好不容易钻上前来了,被这般一问,只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这两条该慢的时候偏偏跑得这样快的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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